录像

奶奶叫我去她家吃鱼。鱼吃完，她说你要不要看看旧录像啊。

出生三天，我瞪着惊惧的眼睛看这个世界。年轻的我的妈妈，坐在医院的床上。百天，奶奶抱着我在床上迈腿。一岁时，我就能扶着墙边踉踉跄跄地走。二姐过生日，两家爸妈带我们去南湖公园。我爸抱着我，问我姓什么。我就直直地指向天空。三岁时，在奶奶家的地上把所有的玩具小人并排摆一列，我站在茶几上扭来扭去。二姐说，奶奶，蕾蕾打我了。奶奶说打你哪了，你也打她。二姐说，不行，我是姐姐，我不打她。再大一些，上幼儿园。我穿着蓝裙子，红连裤袜，我爸推着我在转盘上转得飞快。我在上面大笑着，他在下面大笑着。

后段录像没开背景声音，奶奶一个一个介绍过来：这是你太奶奶，这是你姑奶奶，这是你四爷爷。现在他们都没了。家里再没有比我年龄更大的人，上面的老一辈和哥哥姐姐都去世了。

1989年奶奶的母亲去世。躺在棺材里，脸被盖上白布。奶奶说，你看见她身上那件衣服吗，绣着凤凰花纹的。我娘（爷爷的母亲）当时看了说，这衣服看起来不错。我问她，娘，你不忌讳吗？她说忌讳什么，人都有这么一天。

这是你爸和你大爷去农村挑墓地。在亲戚家那边山上要了块地，我已经选好了。你爸说挑长春附近的，市内那不得要钱吗。我说就把骨灰埋山上，也不要给我烧纸。那都是旧俗，人都没了还烧什么纸，不如活着时好好孝顺。人死了也不用老去看，心里有就行。

那段电视台采访的视频怎么找不到了？当时你太姥爷还在，我都七十多了，你太姥爷九十多，我天天推着他去公园。附近大学的教授看到了，写了文章发在报纸上。记者看到又想来采访，说要宣传孝顺和百岁老人。你太姥爷说，让他们来吧，咱们也挺大岁数了，这么久没回老家。到时候电视播出来，老家的亲戚也能看看咱们。现在咱家放的这盆花就是当时电台送来的。

你姥爷家应该没有录像，奶奶说。但是你出生的时候抱着你去姥爷家的时候给你录像了，所以我这有你姥爷的镜头。如果你姥姥啥时候想过来，我就给她看看，她肯定总还是想着。毕竟是老伴，一辈子都会想着。

我抬头看钟，哎呀，快两点了，我得回家干活了。出了门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